鈰子君

你好,我是铈子。

cp@Noglues

生科狗,主角厨,爱着所有闪闪发光的人,希望所有温柔的人都能被世界温柔相待。

长亭曲(15)

章四

 

墨律微微睁开酸涩的眼睛,模糊的光影投射到眼睛里,她努力地眨眨眼,破碎的光影渐渐凝聚成熟悉的景象——略微斑驳的白粉的墙壁,和吊在头顶上的,干脆利落地只有灯泡的灯。鼻尖上萦绕的是熟悉的潮湿味道,一个四人住稍显拥挤的小房间,一年以来,她已经很熟悉了。

 

也许是除了久未回去的家以外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了……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脑海里自然地滑过这样的念头。想起方才的梦,半梦半醒间过电影似的流淌过的那些记忆,已经许久过去却清晰至此,仿佛从枝头新掐的花朵,还未来得及凋谢,绸缎般的花瓣上尚还凝着清晨的露珠。

 

就像美好到,只看到便几欲落泪的时光。

 

突然响起门轴摩擦的声响。墨律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差点就要跳下床去。金发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她提着小小的手提袋,摇晃的时候发出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动。

 

看到突然坐起的墨律她也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推门的手都僵在空中。墨律也有些尴尬,只好匆忙地扯些话来掩饰。

 

“吓了我一跳。你买东西回来吗?”

 

“啊啊,是的。原来你在这,大家在找你呢,晚会快要开始,再不准备要来不及了。”

 

女孩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全部塞进自己小小的袋子里,装得那袋子鼓鼓囊囊的。

 

“我知道了,马上就准备。”

 

墨律应着,却一点准备的意思也没有。女孩也并不在乎,她装好东西笑着对墨律道了声再见便急匆匆离开了。她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门,于是再一次的,不大的房间里关门声轰然回响。

 

所以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墨律一个人。

 

她领会到这个事实,嘴角垮下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奏和约书亚忙碌地准备着。虽说主语是“奏和约书亚”,但实际上干活的只有约书亚一个人,奏吃现成饭——实在是因为他不会干活。打点衣服什么的,从来都是约书亚做,从前约书亚也抱怨过自己好像是奏找的管家,还是连钱都不用付的那种。而当事人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甩出一句让某人伤心欲绝的评价。

 

“这种质量的管家,给钱也没人要。”

 

尽管说的不太好听,奏还是接受了约书亚的免费服务。“不用白不用”,他是这么说的。所以这会我们的管家先生拿出两套准备好的礼服,把其中一套递给旁观的奏。

 

“给,一会要穿的衣服。”

 

奏接过,看看那件衣服,在看看约书亚的,当下眉头便皱起来。

 

“这不一样吗?”

 

“是啊,本季最流行的衣服。怎么,不乐意?不乐意我拿走,你穿着校服去好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危险啊。”

 

奏翻翻白眼,认命般的跟在欢喜的约书亚身后出了门。

 

今天,是一个欢乐的日子。

 

 

虽然刚才听到约书亚的话就知道大事不好,但是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奏无力地垂下头。而身边某个缺心眼的二货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这让他的无力感更加严重。

 

这也不怪他。眼前人头攒动的会场里,男生十有八九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再加上差不多的装饰,充满了“大家都是兄弟”的搞笑气氛。奏恨恨地瞪了一眼不远处的罪魁祸首,结果缺心眼的某人只顾着和眼前的漂亮女孩说话,两个人端着的杯子不停地撞在一起,女孩掩嘴轻笑,手腕上金色的链子撞在玻璃杯上铃铃地响。

 

“早知道就自己准备了……”奏咕哝着,一边不死心地想着有没有补救的措施。

 

今晚是学校的舞会,大胆的女孩们穿着短短的裙子踩着华丽的舞鞋,坦然露出自己修长的腿。男生们在一起窃窃私语,指点着他们心里最棒的女孩。他们私下里称呼那些美丽的女孩是魔鬼,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得到那些所谓“魔鬼”们的注意。胆大的男孩们朝她们吹口哨,端起酒杯与自己感兴趣的女孩子碰杯搭讪。身后一片哄笑声鼓励孤身的勇士,女孩脸颊绯红,她昂然地走向男孩,长裙配着锋利的高跟鞋,高傲得仿佛凌驾的女王。

 

会场里播放着XXX的《XXXXX》,舒缓的音浪柔和地推动着那些略显生涩的对白,好像也给人打气。

 

奏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他环视着会场,希冀着从人海里找到一个亭亭的身影。

 

“嘿,干什么干什么,看到哪个漂亮女孩了吗?”不知什么时候约书亚挤了过来,对奏挤眉弄眼,“看到了一定要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把她拿下!”

 

“刚才你不是勾搭上一个吗?”奏有些厌恶地看着他,“不怕撑着?”

 

“我们只是普通地交流一下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过……虽然我是挺想的……你没看见那个女孩的手,棒极了!我见过的最白的手,啧啧,你没看到真是遗憾到家。我想想,就像……牛奶!对,就是牛奶!手指还又细又长,你们中国人怎么说的?‘凝脂’?”约书亚赞不绝口,“没的说,那妞棒极了!”

 

“我对那种一股骚味的液体没兴趣。”奏撇撇嘴,“那么想找女朋友就自己找去,我可没办法帮你。”

 

“我知道的,你不是在找那个墨律吗?”约书亚贼贼地笑,压低了声音,“没事没事,直说嘛,我也会帮你的。小女孩而已,很轻松的。等她来了去请她跳个舞,给他展示一下你的魅力,到时候她绝对倒过来追你!”

 

“滚!”奏有点恼,“再胡说我就把你扔出去!”

 

“好好我马上滚,不过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约书亚笑,“这次错过了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以后你可不要后悔。”

 

奏心里某根弦微微一震。他刚想反驳,一阵脚步声打断他的话,让他把所有想说的都生生吞回肚子里。

 

他等的人来了,以一种震撼全场的方式。

 

 

门吱扭一响的时候其实是没有人在意。牛津以学术闻名,它的名气不是任何一所大学可以比得上,对英格兰的人民而言,“牛津”二字是无形的勋章,是无上的荣耀。任何与牛津沾亲带故的人都倍感自豪,因为牛津的光环几乎授予他至高的存在感,而这种存在感是不会因为类似官职这种俗气的追求冲淡的。

 

但这也就意味着,牛津拥有的是整个英国最精英的人才。说句夸张的话,如果你在牛津校园里撞到一个人,也许你撞到的不是现在的博士就是将来的博士。越优秀的人心里越有傲气,没有人甘心承认自己比别人低一等,所谓晚会实质上也是学生们无形的擂台,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只等着用自己的骄傲去征服别人,或者被别人征服。

 

所以基本没有人回去主动注意一个人,那样做无疑会落了下风……可是当那个女孩踩着方口的花布鞋提着丝质的衣摆走进来,她越向前进,就有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生活在大西洋上的英国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飘逸的两袖和下摆,上面装点着翠绿和金黄两色舒展的藤蔓;丝绸的衣服是素雅的白色,只在衣领位置绣着胭脂红色的细长布条,作为唯一显眼的装饰。

 

“感觉那衣服……也没有多好啊。”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低语。

 

然而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明明一眼看去是不是什么多漂亮的衣服,可是女孩穿着它,挽着高高的发髻,她这样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些古代宫廷里的女子。在他们断续听到的关于遥远东方的故事里,中国绝对是一个懦弱的、应该被嘲笑羞辱的国家,可是在那位伟大冒险者的游记里,古老的中国黄金遍地,以世界最强国的姿态傲视世界,所有人都虔诚地拜服大都皇帝的御座下。而在皇帝的宫殿里,美丽的妃子如云,她们的轻笑声堪比黄鹂,她们的黑发如同青黑色的云彩。那时她们在皇帝的坐下起舞,层层叠叠的衣衫轻飘在空中,舞动的衣袖宛如摇曳的彩色蝴蝶。数十数百只彩色的一起飘飘舞动,在悦耳醉人的丝竹管乐里,即使是掌握天下的人也为之倾倒。

 

那时皇帝的漂亮妃子大概不过如此吧……穿着笔挺西装的男生们出神地想。

 

女孩的腰间系了一条胭脂红色的腰带。她束发的带子同样是红色的,只是红的更加浓艳,仿佛把最灿烂的晚霞融进里面。带子末端栓了金色的铃铛,女孩向前的时候两个铃铛一摇一摇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声都消失了。连音乐的声音也盖了过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铃铛清凌凌的脆响。

 

女孩兀自向前走着,所到之处人群自动散开。她径直地向前走,直到人群中央才停住脚步。她放下双手提着的裙摆,那素色裙子落到地面的一瞬间,奏清晰地听到了吸气的心痛声音。

 

“那么漂亮的裙子……”后面有穿着晚礼服的女生小声说。

 

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中央的女孩。她向空气伸出双手,露出腕上缠着的血色的手镯。

 

仿佛拥抱一个看不见的身影。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

西征客,此时情苦。

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

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怎忍回顾。”

 

女孩开口的一瞬间,同样的震悚贯穿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从女孩嘴里流泻出的是完全陌生的语言,可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通过人类的直觉流入他们的心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虔诚的教徒,在做礼拜时他们也曾听过或唱过教会的圣歌,与那时类似的震悚如霹雳一般降下。那是畏惧,对某种看不见的事物的畏惧。在教堂他们慑服与神无上的威严,可是现在呢?只是一个风雨飘摇中到来的中国女孩,却有着几乎动人心魄的歌声。

 

大概在场的只有奏可以听懂墨律的唱词,可此时他默默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寂寞神色。

 

“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

贪行色,岂知离绪。

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

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XXX的《XXXXX》不知何时便消失了声音,只余女孩孤单凄凉的歌声在偌大的会堂里寂寞地回响。她独自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舞着,飘逸的长袖在空中划出柔美的曲线,和着腰带的摇摆和铃铛的声响,轻薄的衣衫旋转在空中,几乎化作朦胧的青烟缭绕。她真的像天使一样,尽管穿着打扮与天使迥乎不同,可是每个人似乎都可以看到女孩背后光线交织成的翅膀。她身体转动,翅膀便如蝶翼般轻轻抖动。

 

奏这才发现墨律是化了淡妆的,她本就清秀的眉眼此时更蕴着一种水墨画的典雅风韵。

 

突然有人扯扯他的衣角。他回身,发现约书亚正保持着一个惊骇呆滞的表情愣愣地看向前方。

 

“天啊……那就是你们中国的美女吗?你……你说她是妖精我也相信啊。”

 

“蠢。”奏语气如常地说,“没见过世面。”

 

可他说这话的时候每个字仿佛在盐水里浸过,咸涩……咸涩到无法言喻的程度。但约书亚完全没有觉察,他还沉浸在女孩天仙般的身姿里,没有回过神来。

 

人群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嘈杂声。男生们激动地讨论着,脸色涨红。而更多女同学则愤愤地摔下杯子,方才与她们热切交谈的男生此刻完全忽略了她们的存在,那女孩的身姿还清晰地留在他们的眼睛里,而与那女孩一比同样精心打扮过的她们立马就落了下风。用日后一位男生有些过于激烈但十分贴切的话来形容,“那时在我眼里其他的女性生物都是庸脂俗粉!”。

 

奏用力甩掉约书亚几近僵硬的手。他随着人流奋力向中心挤去,希望足够握住女孩的衣角。

 

然而所有人的手都只能握住空气。铃声似乎还缠绕在这方空气上,可是女孩的倩影早已消失不见。

 

“奏?奏?”

 

身后是约书亚略带几分惊讶的询问。可等他费尽力气挤到奏的身边,看到的不是好友往日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此时此刻他咬牙切齿,脸上混杂着无尽的无奈与愤怒。可是愤怒?约书亚与奏早已相识,自信绝对了解这个看起来傲气十足的中国男孩。但他从未在奏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奏的骄傲让他傲视许多人,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些人“根本没有让我生气的资格”。

 

然而他此刻真正动怒了……看着这样的奏,约书亚缓缓地打了个冷战。

 

这样的奏让他感到陌生。

 

一丝不安一闪而过。

 

 

 

墨律匆匆地走在伦敦飘雨的街道上,怀中抱着精心包裹的袋子。袋子里装着她曾经的生日礼物,游浩贤送给她的衣服。她曾经当着他的面欢喜地说绝不会穿这件衣服,她要好好地保管起来。可他笑着拒绝了,他说的话她现在还记得。

 

“女孩子就要穿漂亮的衣服啊,我等着看我的小律震惊全场。”

 

从那时起她一直期待着可以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刻到来。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既然是他为自己挑选的,那么就一定适合她。每每她的手滑过清凉的丝绸时,她的眼前总能浮起他笑着的模样。

 

可是当她真的震撼全场的时候,他却没能看到。

 

雨点打在她手中黑伞的伞面上,滴滴答答地,没完没了。就像她此刻的心境,滴滴答答的眼泪落下来,一点一点砸在心上。她压抑着流泪的冲动,笑着说出那句话,声音颤抖。

 

“……你看到没有?我啊,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呢。”

 

多怀念的一句话啊……她第一次登台后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她初次登台心里紧张到死。当她最终长吁口气从台上下来握住游浩贤的手时,才发现他的手里也是一片冰凉。

 

“你看到没有,你看到没有啊……”

 

她的声音剧烈地抖动,可她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她的眉眼都低垂,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硕大的晶莹的泪珠。然而她的嘴角始终是扬着的,一直扬着,僵硬的弧度。

 

“我不能哭啊,”她的脸上是几近破碎的笑容,“明明已经答应过你了,再也不会轻易流泪了。”

 

喃喃自语着,少女穿越空无一人的街道。黑暗笼罩着这片冗长的小巷,风啊雨啊从少女身旁快速地流过,还有从小小窗口无意泄露出的如豆的橘色暖光。没有一个人一丝温度的小巷,是她自觉地离开那个辉煌的会场。她是多么地清楚,那里的美好,不过是一场梦。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不属于这里,她与这地方、与家乡隔了远山隔了重洋的这里格格不入,她早就知道了。她是多么木讷的一个人,不仅是恶意,连来自别人的善意也无法好好处理的自己,轻易地就窥到了自己的未来。她也许会有朋友,也许会有不错的同学,可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在汹涌的人潮里轻易就看破自己脸上伪装的坚强。

 

每个人每个人都在空虚地称赞。在这样的美好现实里,她却觉得世界单薄如白纸。周遭酝酿着刺骨的寒意,她在原地无助地寻找,却是最终失落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一度她以为自己是含苞的月季或是百合,可以轻而易举地展露自己的风雅。可是离开了家乡她才明白,她哪里是什么瑰丽的花朵啊,不过是一株弱小的含羞草罢了。在他无微不至的庇护下她尚可安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可是没有了照顾,单是轻微地触碰,她的叶子便只能惊慌地蜷缩起来。

 

狂风暴雨里一株小小的含羞草如何生存?

 

多讽刺啊,本以为在认识你之后,已经足够坚强了。

 

雨点冲刷街道的声音里,她真切地感到痛苦如同繁茂的常青藤,细密地缠绕在自己的心上,几欲窒息。她的眼睛里,铺天盖地的恶意恣意生长,只是这些恶意的矛头都对准了她自己。他以前认真地问过,她所憎恨的,到底是什么。那时她多么轻率地给出了完全错误的答案。

 

“我明白了……原来自始至终,我最憎恨的,还是我自己啊。”

 

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滴在少女纯黑的衣装上。

 

深夜里少女孤独地穿行在寂静的小巷里,她穿着黑衣黑裙黑色的鞋子,系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领带。

 

她右手举着黑色的长柄伞,左手抱着一个不大的包裹,手腕上缠着白色的缎带。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她什么都不做不了。两年前的今天她获悉那个令所有人惊骇甚至绝望的消息,两年后的今天,她只能用这种方法寄托自己的哀思。

 

“游浩贤……你看到没有?”

 

梦呓一样的低语,漂浮在落雨的伦敦街道。绵密的雨点错落落在她黑色的伞上,她在瓢泼大雨中行着,仿佛走在自己心里的幻境。在那里,从过去的某个时间开始,大雨,漫天的大雨,再也没有停息。

 

 

 

 

深夜的走廊上突兀地响起女孩子嬉笑的欢乐声音。金发的褐发的女孩子们推开宿舍的门,她们笑着闹着推开门,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弱灯光,看到了床上躺着的瘦削人影。

 

“小律,今天你表现得太棒了!嘻嘻,那些小姐们都气死了!”

 

她们笑着说,可是根本没有回应。

 

空气中漂浮着伤心的味道。

 

喧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半晌,响起女孩子怯怯的声音。

 

“……小律?”

 

没有回应。也许隔了好久,微不可闻的啜泣飘进她们的耳朵。曾几何时光彩照人的少女,她蜷缩在床上,轻微地颤抖着。

 

脸上残余着些许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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