鈰子君

你好,我是铈子。

cp@Noglues

生科狗,主角厨,爱着所有闪闪发光的人,希望所有温柔的人都能被世界温柔相待。

【叶中心】乌头白(04)

04.

 

南疆虽处蛮荒之地,但实为前朝流落过来的一支,因此各种节日、礼制都仿照了前朝习俗,衣饰也与中原类似,只是言辞腔调因多与番邦人打交道而逐渐多了些与中原不同的、阴阳顿挫的意味来。

 

时值七月,暑气逼人,每天自太阳挂上天边,便有一上一下两把火悬在正当头:前者是阳火,热力绵绵不绝如江河,仿佛不将每一寸水汽抽丝剥茧地榨干便誓不罢休,连空气都不堪折磨,萎蔫地蜷曲起来;后者是心火,耐心与风度被串成一串架在火上烤,硬生生煎成薄如蝉翼的碎屑,全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牵着才留下全尸。

 

人仰马翻,焦头烂额,不外如是。

 

按南疆传统的避暑风气,夏日消暑无非一扇一席一凉屋,配以清爽小食,再将所存冰块置于屋角,不论屋外如何炎热恼人,屋内都能快活似神仙。

 

然而齐国质子命不好,人家排场再讲究,那也是供自家皇子皇孙享受的。叶秋一个他国质子,实在是无福消受,只能每天守着每天送来的分量可怜巴巴的冰——这还是周泽楷提前关照过的结果——如一滩烂泥似的摊平在榻上,嘴里还不停叨咕。

 

“这鬼天气,怕不是打个蛋在地上都能被煎熟了。”

 

喻文州坐在榻旁给叶秋打着扇,闻言动作不停,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叶秋:“公子,烦请您注意一下您为数不多的皇子风度吧。”

 

叶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从榻上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浑像个没骨头的皮偶。

 

周泽楷端着茶,眼观鼻鼻观心,视线慢慢被热浪推到叶秋那里,也像被火撩着似的飞快闪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极了,叶秋身上的衣服可谓是“脱无可脱”,只有一层薄如雾气般的里衣,此刻被汗浸透了,和雾气似的,遮遮掩掩地将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透了个清楚。周泽楷进屋的时候猝不及防看了正着,血腾地一下都涌到脸上——

 

他委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说民间似乎不避讳男子袒胸露怀,但这可是王宫,记载各种规矩的竹简能堆满一个仓库,宫里的人战战兢兢照做还来不及,惘论实践这种明显“伤风败俗”的行径了。

 

他倒是完全没想过这样算不算“唐突皇子”。

 

没见过世面的四殿下头脑发热,只能抱着茶杯一口一口舔上层也不是那么凉的茶水降温,看起来像是被活生生烤傻了。

 

叶秋慢吞吞地披上件外衣,一眼看到周泽楷跟个木头似的坐在床边,乐了,“小周,回回神,魂还在吗?”

 

周泽楷正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手里茶水凌空泼了半杯。他茫然地看着笑得东倒西歪一点形象也无的质子殿下,又看看自己衣袖上沾上的茶水,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蠢事,只好腼腆地做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

 

奈何笑容太闪,连叶秋这种老没良心的都脸皮一疼。

 

“咳咳。”叶秋尴尬地清清嗓子,“我们上次说到哪来着?”

 

“去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周泽楷说。

 

入夏之后,周泽楷被母妃下了禁足令,除非有事,不然不能踏出寝宫一步。周泽楷闷闷不乐,但也无法反驳,他身体弱,暑气却猛如虎,中暑实在是家常便饭一般的事,一旦生病,又是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屋里

 

可周泽楷实在无聊。

 

他贵为皇子,宫里吃的玩的一概不缺,冰块也源源不断地往里送,生生地让不小的宫殿在盛夏都泛起凉气来,可他就是安不下那颗心,好像有成百根羽毛在自己耳根上撩,酥麻痒不断;又像自己也被剖开摊在太阳下烤了,心里有只垂死的鱼一样胡乱蹦跶,却明明白白地知道眼下这情况再正常不过了——认识叶秋之前,他便在这宫里渡过无数个独自一人的日子。

 

可食髓知味,体验过热闹的好,便觉得冷清的日子只一分钟都难熬。

 

尝过佳肴盛宴的人,便不愿再理会谷糠;周泽楷孤孤单单地长了14年,头一次遇到叶秋这般新奇的人,便牢牢抓住不想松开。

 

他随便找了个由头:“齐国的二殿下文采斐然,儿臣想去请教一二。”

 

他本意只是试试母妃口风,心里并没有报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然而正当他在宫里辗转反侧地想合情合理的借口时,母妃却托人传了口信:只限叶公子的偏殿,早去早回。

 

周泽楷喜出望外,甚至没有细想其中的前因后果,便带了小厮直冲叶秋处,活像放风的小狗。

 

 

传闻齐国的二殿下文采斐然,吟诗作对无所不能,成名已久的大儒也甘拜下风——都是假的,周泽楷深深明白了所谓流言都是捕风捉影。别说吟诗作对,叶秋怕是连《唐诗三百首》的一半都没记住,记住的另一半东拼西凑,活生生堆出数十首“汇名家精粹”的大作,周泽楷跟着念了念,意外顺嘴,差点就被带上不归路。

 

也不知黄泉下的大家们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但叶秋对各种风俗人情却是信手拈来,像一口新打的泉水,只要一个由头,各种新鲜的景象便从他的口中源源不断涌出来。周泽楷被这意外之喜砸得头晕,他虽不排斥经典,但最喜的还是各种地方志,那些墨意淋漓的字后藏着一个让他热血沸腾的天下:天大地大,空旷辽远,河流如血脉贯穿大地,岸边的高楼上传出歌声,隐隐与船夫的号子相和,他们正驶向农人聚居的地方,那里有人面朝黄土,锄头混着希望砸在春雨润湿的泥土上。

 

可他仰头能看到的,只有四四方方一潭死水般的天空。

 

他像一粒深埋在地下的种子,第一滴雨水的滋润将他从漫长的睡梦中惊醒,便再也挡不住他成长的势头。他无法自制地向叶秋询问那些他未曾见过的人或事,浑身搏动的血液都叫嚣着、催促着他抛出一个接一个问题,问得自己都觉得有些烦了,叶秋却一点不见厌烦,事无巨细地讲下去。

 

他只比周泽楷大三岁,却好似凭空比他多活三十年,羡慕得周泽楷眼睛都红了。

 

“啊,那里啊……”叶秋挠挠头,“都是些小时候顽劣不懂事闹出的笑话,最后无非就是被抓起来好一顿训斥,没什么意思,就不往下讲了吧。”

 

叶秋很少讲自己小时候的事,上一次周泽楷软磨硬泡,叶秋受不过周泽楷目光注视下自己的良心拷问,才谈起自己小时候拿齐国皇宫里的大榕树练爬树的事,只开了个头,便被前来找人的周泽楷母妃的丫鬟打断了,只得作罢。这次叶秋回过味来,无论周泽楷怎么发起无声攻势都不为所动,端的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周泽楷悻悻作罢,想了想,突然问:“你和叶修关系如何?”

 

跟叶秋相处久了,他也染上点直呼人名、“没大没小”的毛病,真是变坏只要一时。

 

叶秋正端了茶水送到嘴边,闻言猛呛了一下,吭哧吭哧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喻文州还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你问这个作甚?”

 

“好奇。”周泽楷说,“补偿。”

 

叶秋无语。好嘛,不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就拿和兄弟的故事来做补偿,这样撒娇的小孩子他也是第一次见。

 

周泽楷素日以沉稳、甚至呆板著称,难得露出点孩子心性,都是在叶秋面前,弄得叶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人言可畏,果然一句话传三次就会变味道。

 

“就那样吧。”叶秋含含糊糊地说,“挺好的。”

 

周泽楷不依不饶:“怎样的好?”

 

叶秋挠挠头:“就,小时候经常我……他会悄悄溜出宫给我带糖吃,或者自己用草扎个小玩意给我。他手很巧,惯爱琢磨这些没什么用处的玩物,做出来的东西活灵活现,有次扎了个小兔子送给寻儿,结果不知怎的丢了,寻儿还心疼了好久。”

 

周泽楷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兄友弟恭,若有一天他的三个哥哥好声好气对他,他八成只会觉得他们脑子中风到不清醒,于是听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注意到喻文州此时微微偏过头去,努力想要掩饰嘴角那一抹笑意。

 

他追问:“还有呢?”

 

叶修无奈:“你还想听什么?宫里什么样你也不是不清楚,不过是个黄金做的鸟笼,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

 

周泽楷心想,你说什么都是有意思的。

 

又有点不甘心地问:“我听说你们分开过一段时间,关系依然很好吗?”

 

话甫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实在是句诛心的话,听起来比起好奇,更像含着怨气没事找事,生生要从白纸上找出个黑点来。叶秋好笑地看着小孩子汲汲皇皇地道歉,急得眼眶都红了,才摆摆手,不置可否地说:“确实分开过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向窗外,“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不然又要麻烦贵妃派人来找了。”

 

周泽楷敏锐地感觉到一点难以言明的气氛,乖乖地点头,带着小厮告辞了。回自己寝宫的路上他将叶秋今天讲的故事在脑袋里又过了一遍,心里难以自已地泛起点甜味,好像趁人不注意偷偷舔了一口白糖,只觉得甜到齁过去了,以致微微透着点苦味。

 

苦?他突然想起叶秋那清苦的茶,半年多来茶的味道一直没有变过,之前他一直没注意,眼下却像是被谁点醒似的,突然窜进他的脑海里。

 

南疆不喜纯茶,除开酒便是各种配料混杂的改良版的茶饮,虽也是冲泡,但和纯茶已是分道扬镳。就算叶秋来时带了够分量的茶叶,能供他接连不断地喝上半年还多吗?

 

他脑子里隐隐有个抓不住的念头,只是出现的一瞬间就被打散了。

 

这样就好,他默默在心底重复,这样就好。

 

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便心满意足。

 

 

眼见着周泽楷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喻文州长出一口气,将门栓插上。叶秋此时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不似刚才那种懒洋洋的躺法,此刻他看起来有进气没出气,像一只被晾在青石板上暴晒的王八。

 

“累死我了。”喻文州在他身边坐下,听见叶秋微不可闻地说,“小朋友精力真好,我都有点羡慕了。”

 

喻文州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皱皱眉。他眼角含着一点忧色,伸手帮叶修按摩,手上力道拿捏得极好,嘴里却不依不饶地挖苦他,“难为你还编故事哄他,公子那些话要是让二殿下听到,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带糖不过是为了骗对方帮忙代写功课,扎蚱蜢倒是不假,可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还不是公子惹哭人家在前?”

 

叶秋一边舒服得想哼哼,一边被他呛得直翻白眼,“别搬弄是非,我很疼叶秋的。”

 

喻文州眼神暗了暗:“是啊,疼到可以顶替二殿下的身份,来着蛮荒之地替他做这个倒霉质子。”

 

他感到手下的人僵了一下,接着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喻文州低头,目光正好撞上叶秋的眼神,冰又凉,像是常年泡在雪山融水里的石头,坚硬,不识人情。

 

“……抱歉。”喻文州垂下眼帘,“是我唐突了。”

 

叶秋没说什么,支撑上身的力突然泄了,重重砸在被褥上。他知道叶秋此时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废话,一下午强撑着和四殿下谈天已经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体力,幸好周泽楷来得不算早,房里的药味散了大半,痛感最强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以叶秋的心性,只要他不想让周泽楷这个半大孩子看出什么端倪,那他便一丝一毫也看不到。

 

喻文州捻了捻叶秋的衣角,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了,“换了衣服再躺下吧。”

 

“你帮我换吧。”叶秋声音闷闷的,“不想动。”

 

喻文州认命地叹口气,转身帮他去取衣服,顺便打来一盆水,准备帮他擦擦身体。

 

叶秋那一身汗不是热的,是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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