鈰子君

你好,我是铈子。

cp@Noglues

生科狗,主角厨,爱着所有闪闪发光的人,希望所有温柔的人都能被世界温柔相待。

【全员向//主CP游律】长亭曲(32)

章七

 

“……你现在来找我,是想再死一次,还是想在死之前顺带砸了我的饭碗?”

 

“别这么无情啊师弟。”游浩贤一脸狗腿样,“你看我都不远万里跑来见你了,你都没有一点感动吗?”

 

霍琊瞥了他一眼,死死咬牙,强忍着把手里端着的茶水扣到对面那人头上的冲动。

 

“我很感动,感动你居然在‘死’了这么多年还顽强地诈尸,真是业界精英。”

 

 

 

游浩贤不太熟悉这附近的路,在几条迷之相似的路上兜了好几个圈都没能找到自己的目的地,最后还是迫不得已询问了附近的好心路人,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霍琊的办公楼下兜圈子,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多亏霍琊没有闲暇时站在床边看风景的兴趣,不然游浩贤觉得自己足够被嘲笑个一年半载。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霍琊倒是不清楚游浩贤心里这点小算盘,他现在就想把这人狠狠揍一顿——好不容易风头平息,游浩贤便又跳出来蹚这浑水,还觉得自己不够危险?

 

可是他也明白游浩贤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他做的事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无论那用意再怎么合情合理他都想揍他一顿出气。天知道这些年他背着多么沉重的压力一步步走过来,顶着一堆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断踯躅抑或是缓慢地向前走,很累的时候他只能端着杯就靠在窗户上呆呆地眺望这座浸润在黑暗的城市,眺望着遥远的南方,没有一个人会轻松自若地调笑他,也没有什么人会听他讲一些话。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过去的那些事,想那个南方小镇,想那位老将军,想游浩贤。他反复琢磨冯将军最后对他说的那些话,反复琢磨,直到某天某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击中了他。那时他以为这是老先生在告诉他一个事实,告诉他哪个军人身上没有几条人命,这种事情本就无需挂怀。可是现在他明白了,那是一种无声的宽慰,老先生只是想告诉他,无论多么悲伤,人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往前走。

 

这些年他过的不算太好。丢失了的信誉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回来的,上司一直对他抱有某种程度的怀疑,只是碍于霍琊有贵人相助,总不好明目张胆地动手,只好背地里一次又一次给他小鞋。磕磕绊绊地过了一年多,那些无聊的猜忌才一点点地消失,霍琊谋了份不错的职位,只是看着这些各怀心思的同僚,他再也没有当初的斗志与热情。

 

那些东西大概随着游浩贤一并死去了。

 

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了一点:人不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成长的,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他依旧踏实,兢兢业业地工作,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像只怠于活动的困兽。他的工作很好没有人能责怪他,领导甚至对他大加赏识,可是他心里明白,这份赏识,到底是和两年多前的那份赏识不同了。

 

亘瑶一直陪着他,可有些话他是不会对她说的。没有必要,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那时他觉得略略有点理解游浩贤的心情,有点苦涩,又有点酸楚。

 

这理解来得终究太迟。

 

所以他愈加沉默。不过反正他也是个闷葫芦,有些话闷在心里也就够了。

 

他已经完全接受游浩贤的死亡,结果这个人有一天就这么突兀地冒了出来,用与记忆严丝合缝的语调说话,懒洋洋的尾音都一如既往。霍琊是不肯承认的,那一刻他真的想哭,他很想安静地流泪。为了什么?他不知道。

 

归根结底霍琊也还是没有变过,也许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可是那颗心从来没有变过。

 

 

 

霍琊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他当然不会相信游浩贤就是为了看他一眼——这家伙会是这种人么?那就一定是为了某件事而来的。霍琊想想最近发生的事,觉得无论哪一件似乎都和这个共产党没什么关系。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霍琊皱着眉,还是问出了口。游浩贤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是迫不得已。

 

“还能为了什么……学生游行,你们抓了几个?”

 

霍琊闻言,挑了挑眉毛。

 

“不到十个,只逮捕了领头的几个。怎么,突然专职当保姆了吗?”

 

“哪能啊,一堆事我都忙不过来,还带孩子……我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游浩贤无奈,“回去问问你家亘瑶给小律谋了份什么好差事,小律现在当了那帮傻学生的老师,护犊子呢。”

 

霍琊没忍住,嘴角弯了弯,尽管幅度很小,还是被眼见得游浩贤捕捉到了。游浩贤一脸悲愤地怒视霍琊,看起来倒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我说,有没有人性啊,就这样嘲笑我吗?”

 

“那也是你自找的。”霍琊回了他一句,他明白游浩贤想做什么了,“你其实没必要跑这一趟,师范的老师肯定会找我们要人的,到时迫于压力,放人是肯定的,最多让学生们吃点苦头罢了。”

 

游浩贤挠挠头,“道理我懂,这不是想确认一下么……”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微笑,“那就拜托师弟你啦。”

 

他的笑容干净得不含杂质,是记忆里初见的那种模样。霍琊怔了一下,压下心中泛起的酸甜苦辣,对他摆摆手。

 

“你快走吧,万一被别人看见就糟了。”

 

游浩贤点点头。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霍琊看到游浩贤似乎轻微地僵住了。他有点疑惑,于是出声问道。

 

“怎么了?”

 

他听到游浩贤轻轻呼了口气,接着,游浩贤轻轻的声音,在空气里微微震荡。

 

“霍琊,这些年……很抱歉。”

 

在霍琊做出任何回应之前,游浩贤逃跑似的关上了门,把霍琊呆愣的目光隔断在厚重的木门背后。霍琊盯着门上熟悉的雕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然后他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是被气笑的。

 

“白痴……”他低低地念,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内疚真是白搭,这个人他就活该。

 

可是嘴角却上扬,怎样也止不住。

 

 

 

游浩贤算是用上了吃奶的劲,一溜烟地从霍琊的小楼里窜了出来,速度之快也许会让当年在军校的同学们惊掉下巴,但让亘穆看到估计又是英明毁于一旦的节奏。他有点郁闷,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事情一股脑地扎堆,他自诩英明神武,但也明白自己没有厉害到能够三头六臂七十二变的地步。

 

他的眸子朝后微微一转,放缓了脚步。

 

要不要去找霍琊,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虽然过了很长时间,游浩贤的敏感身份依旧会成为霍琊的政敌手中的一张好牌,他知道自己的档案里标着的依旧是“疑似死亡”,那个“疑似”一天不除去,墨律、霍琊,许许多多他在乎的人,他们的生活就一天不得安宁。

 

更何况不止新仇,更有旧恨。

 

那天与何熙的通话结束后,他一个人对着听筒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脑海里闪烁的是无数斑驳陆离的乱流。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一天,他和这个人和和气气的聊天的这一天,居然还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并不了解何熙,纵使两人之间也算有那么些过往,但他终究做不到何熙那样,把一个人的个性解析成像公式那样绝对成立又绝对正确的东西。他自问对何熙的了解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谓的时间,都没有戳破何熙的防御和伪装。

 

可他明白,何熙从来不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浪费时间。那通看似闲聊的电话,告诉他远在上海的纷乱场面,将游浩贤内心对上海的认知打击到支离破碎。再怎么富于心计,游浩贤也是人,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哪有精力关注几千米之外的城市。他对上海的认知还停留在“老家,政治圈乱,但是还算安全”这种古早的感觉上,全然未曾预料到“还算安全”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了一个无比冷酷的笑话。

 

他接下来的安排,他本以为还算稳妥的安排,登时被打上了赤红色的“存疑”标签。

 

他不知道何熙是不是连这种窘境也算到了,那种一瞬间跌倒谷底偏偏又踩在薄冰上的悬空感再一次笼罩了他。他记得上一次这种感觉光临的时候,他迫不得已选择了假死。那是他无比痛恨的选择,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然而何熙的杀招并不是这个。

 

他把游浩贤的行踪泄露给了那群孜孜不倦追杀他的人。

 

游浩贤张望了一下,在路口拐了个弯,选择了一条比较安静的小巷。

 

他倒是明白这样借刀杀人为了什么——何熙现在是总探长,身居高职,后面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窥着,等着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让他万劫不复。而何熙的眼光还要更高,他瞄准的是更高的地方。

 

于外于内,他都必须除掉所有可能落在别人手里的把柄。

 

游浩贤加快步伐,也许是太过安静的缘故,小巷里似乎有着隐隐的回声。转角后有什么东西“喀嗒”,轻微地响,仿佛是小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

 

游浩贤轻轻地笑了一下,在下一个路口,他选了一条更加安静的小路。

 

脚步的回声执着地跟着他。

 

“说起来,前后关系我都理清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孜孜不倦地想要我命?”

 

懒散的男声突兀地撕裂了寂静。游浩贤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回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处杂物堆上。

 

回音一般的声音也停歇了。狭长拥挤的小巷里,静得只有风声,和两人份的呼吸声。

 

“喂,”游浩贤的语气有点无奈,“都被我发现了,好歹露个脸啊。”

 

一片安静,甚至给人一种在对空气说话的错觉。游浩贤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他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用行为逼出这个自自己离开霍琊的办公楼便一路尾随的家伙。

 

接近黄昏,阳光并不刺目,显得一派柔和。游浩贤站着的地方正对着天边逐渐变红的落日,万丈霞光里他眯起眼,刚想说点什么,就发现霞光掩映里,似乎,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

 

身体一顿。

 

“砰——!”

 

枪声乍响。隐隐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散,杂物堆后的人却毫无放松的意识,流利地上膛,反手又是一枪。子弹在钢铁和砖石间跳跃,他无暇顾及,他的枪并非可以连发的高级货,射击前必须上膛,而他失败的跟踪,让他完全落入下风——他甚至没办法确认射击的成果。

 

他半蹲着藏在杂物堆后,利索地上膛,心想就算没办法确认,至少也要把弹夹射空——正想着,两次射击的短暂空隙里,一直苍白的手从侧里猛然蹿出,劈手夺过那把在暖阳沐浴下散发着森然寒意的武器。他下意识去抢,另一把凶器就在这时顶上他的额头,冰冷的铁质触感太过真实,瞬间他的全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最好别动,我的枪不是什么好货,容易走火。”无感情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缓慢地抬头,看到身为任务目标的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像极了无机质的玻璃珠,瑰丽,却毫无温情。

 

 

 

男人看着表情一瞬间僵硬的跟踪者,表情漠然。

 

“我希望你最好还是老实投降的,结果你给我搞这幺蛾子。”他抛起左手上的枪,看它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又稳稳地接住,“跟踪差到极点,枪法也不行——你真的是来杀我的?”

 

他的语气凉薄而讽刺,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还是说,你其实是想用年龄迷惑我,然后下黑手?”

 

游浩贤看着面前的跟踪者,瘦弱的少年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握枪的手很稳,即使另一只手不停重复着抛枪——接住这样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动作,他的枪依旧稳稳地钉在少年的额头上。

 

——他没有因为这个暗杀者的年龄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少年明白,自己输了。

 

“果然是冷血的禽兽。”他开口,对上男人冷漠的眼睛,“……呵。”

 

那一个“呵”极短,其中的鄙夷与厌恶却那么真实那么饱满,呼之欲出的感情像极了大风,迎面扑过来,呛得游浩贤无法呼吸。

 

“你……”他皱眉,“身为一个杀手,有资格对我说这个吗?”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斜睨着他,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容。那是个很难看的笑容,全无笑意,更像是戏子画在脸上的妆容,有些浮夸,有些可笑。

 

“资、格?”少年将两个字咬得很重,“资格?哈。”

 

少年全然没有透露什么的意向,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游浩贤。先前目光中还掺杂着愤怒厌恶,此刻却像极了大火过后荒凉的草原,满目疮痍,但有些什么东西固执地留在这方土地上。

 

愈加浓厚的鄙夷在那双眼睛里酝酿,宛若潮起之前的大海,暗流涌动。可少年看起来依旧是那么安静,让人有种和平的错觉。

 

此刻游浩贤却觉得莫名其妙。他本以为这是不过是个仇家找来的、即取即用用完便扔的小杀手,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这个男孩表现出的攻击性姿态简直是在向全天下昭示游浩贤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结下了深仇大恨。可游浩贤做过什么?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孩,无关记忆,他可以拍着良心说自己在过去十年里全然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只不过他那“纪”和“法”不被政府接受罢了。

 

但他完全确认伤天害理的事他游浩贤绝对没有做过,自十年前离开家乡后,他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纵使被人指责过于狡猾和冷酷,他也从来没有对他人,甚至是敌人下过杀手。

 

可是……他感觉脑袋一抽一抽地疼。他试图无视少年身上散发出的仇视气场,然而那种鄙夷和杀意简直满到要溢出来。自他开始在社会上游荡,他从未见过这样针对他的恶意。

 

该死……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了……他想。是从前的任务牵连的群众吗?可是什么事会牵扯到一个孩子?

 

等等……

 

游浩贤持枪的手一抖,瞳孔微微放大。

 

“你该不会……”他一贯淡定而放松的声音有些颤抖,牙齿微微咬着嘴唇,脸上充溢着的是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点点希冀,让人觉得很可怜的希冀,那个平日里油嘴滑舌伶牙俐齿的人像挤牙膏一般挤出一个不成文的短句,“十年前?”

 

几近呢喃的话从男人的嘴里掉出来,却仿佛火星一般,将少年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点爆。前一秒看起来那么无所谓的少年猛然撕破伪装,露出少年人的尖牙。

 

“闭嘴!”

 

仿佛某种肉食动物的尖啸,又像是哀嚎,那短短的两个字锋利又尖锐。少年太激动,两个字像爆炸的闪电,有一瞬某个音更像是无限飙高的、某种东西崩断的声音。

 

名为理智的东西崩断的声音。

 

下一秒,少年豹子一般跃起,两只手掐住游浩贤的左手,十指的指甲全部陷进男人的皮肉里,强硬地掰开男人因酸麻和锐痛下意识放松的左手,将武器重新夺回自己的手中。沉重的触感让他略略安心,他不假思索得朝远离游浩贤的地方跑去,一边不忘给手里的枪上膛。少年拉下拴,子弹顺从地落入枪膛——

 

枪响,少年痛苦地捂住自己的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子弹击飞的手枪在远处的地面上不甘地弹跳几下,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别这样。”游浩贤说,“我不想伤害你。”

 

“闭嘴!”因为痛,少年的眼角带着点水光,可这并不妨碍他用全身上下每一寸可利用的地方表达他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厌恶,“我才不需要你这种见鬼的伪善!该死!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眼泪爆炸一般从少年的眼睛里迸出来,深切的悲伤和怨恨糅合在一起,连绵不绝地流淌下来。少年嘶哑地吼,一连串意义不明感情却异常清晰地咒骂不由分说地朝游浩贤的耳朵里灌进去,可游浩贤只听懂寥寥几句话,或者说,几个字。

 

少年颠三倒四反反复复的几个字。

 

妈妈。妹妹。

 

他想他大概懂了,明明只是四个字,没什么定语,也没什么铺垫,可是在少年狂风骤雨般的咒骂声里,沐浴在那种分外熟悉的仇恨目光里,他觉得自己应该懂了。

 

他想老天真是扯淡的玩意,不知道它在十多年前是不是早就设计好这扯淡的一幕,他倒是很想告诉那时的自己,十多年会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境遇的那孩子站在你面前,把你当时隐忍未发的感情全数倾倒在你身上。

 

会惊讶吗?会觉得自己遇到了同类吗?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他明白答案。

 

禽兽。

 

这就是他会给自己的答案。

 

 

 

十年前。游浩贤最不愿提起的词,偏偏却像幽灵一般缠绕着他,像水鬼纠缠溺水的人,拖拽着他,把他往更深更黑的地方拖过去。多少次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周围的知情者也都觉得他已经从那段记忆里走出来了,那久远回忆中的火光便会在他的梦境里再次复苏。他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耳朵里充斥着慌乱的脚步声、哗哗的水流声,还有男人、女人、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号。

 

他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被无限放大的凄惨哭号像剑一样将他一次次贯穿。他没有一面镜子,可他很想看看自己的表情,想知道那张脸上是不是想十年前那样,挂着一份浑浊而疯狂的笑容。

 

然后梦境突兀地结束。他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冷汗爬满他的额头。

 

结束了那段疯狂的岁月,他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当年的自己到底做了多么自大而愚蠢的事。以恶制恶?他居然那么天真地相信了,以为一把火可以将那些见不得人的黑暗尽数扼杀在黎明前。

 

却没有想想一把火带走的除了欲望,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生命。

 

放下?走出来?怎么可能,那是几十条人命,不是几十只鸡。几十条人命就在那一晚的灿烂中化为枯骨,那是血淋淋的债,用他的一生都还不完。

 

后来他见过很多血淋淋的场面,见识过鲜血横流的现场,见识过绞肉机一般的厮杀,比那天的冲天大火血腥得不止一星半点,却无法在他心里掀起哪怕一丝波澜。周围同为新人的同事脸上血色尽去,他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笑容。于是不乏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冷血,简直不是人。霍琊受不了这些人的无聊,眉头紧皱,低气压吓跑了一群嘀嘀咕咕的闲人。游浩贤本人却悠哉地呷口茶,对霍琊的大惊小怪表示嘲笑。

 

「师弟,和他们较劲,你也是够闲啊~」

 

霍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你没有听到他们怎么说你?」

 

听到了。一个字不落的听到了。

 

而且,全部都是真话。既然是真话,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他到底学业不精,没办法像他的恩师一样,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人命。

 

 

 

说到底,人,本来就不是畜生。世界上,本来就是光明与黑暗并存。

 

是他蠢。

 

他想用他的后半生赎罪。

 

 

 

“起来。”游浩贤靠近少年,用脚踢了踢他,“别一脸我欺负你的样子。”

 

少年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杀了我啊!”他哑着嗓子,刚才嘶声竭力地吼已经让他的嗓子彻底罢工,“反正一个两个都是杀,你杀了我啊!”

 

游浩贤盯着他看了一会,走过去捡起那把枪,踹到自己兜里,顺带把另一把枪也收进了枪带里。

 

“没兴趣。”游浩贤背对着少年,声音在风里有点模糊,“我对杀人没兴趣。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回答他的是饱含着不屑的咋舌。游浩贤没理,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不想杀你。我十年没杀过人了,手生。”他转过头,挺认真地说,“你真的想死?不想杀我了?”

 

少年沉默地看着他。

 

“我真的不想杀人。”他重复,“所以你尽管来杀我吧,我不会杀你的,你尽管来杀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略微凌乱,他只是吸了吸鼻子,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作为交换,你不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好不好?”

 

语气极卑微,带着恳求。结合两人当下的处境,分外诡异。而游浩贤只是定定地看着少年的眼睛,目光前所未有的郑重。

 

少年与他对视了一会,撇开目光。

 

“没用。你的命不止我想要,其他人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游浩贤默了一下。

 

“我知道。”他轻轻点头,“只是想着……算了,你走吧。”他摸了摸口袋,掏出点钱来,不多,刚好够男孩去看一次病,或是饱饱地吃上一顿。看着男孩脸上显而易见的拒绝,他笑了笑。

 

“我这可是在资敌,你就收下吧。”他转身,看着天边血一般的夕阳,“你家人的仇还没报呢,可别轻易想着死了。”

 

“枪我收下了。你啊,还是去磨练个几年吧。”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愣愣地跪坐在原地的少年,身上披着赤红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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