鈰子君

你好,我是铈子。

cp@Noglues

生科狗,主角厨,爱着所有闪闪发光的人,希望所有温柔的人都能被世界温柔相待。

长亭曲(6)

章六

 

已是春天,似乎只是不经意间,昨日还是枯槁的枝桠上已是新绿点点,远处望去,今日已尽是一片朦胧绿纱在城市上飘摇。

 

微醺的风里,似乎每个人的脚步都轻松了不少,即使远方的战场上仍是炮火不断,这春风仿佛又给人们带来了希望,胜利的希望。

 

“希望么……”老人望着风中轻摇的淡绿色的柳枝,微微笑了。他苍劲的手指夹起一枚圆滑的白色棋子,轻轻搁在棋盘上。而对面,军装笔挺的年轻人盯着棋盘紧皱眉头,那狠劲仿佛要把棋盘戳个对穿,眉宇间隐隐透着焦急。

 

“围棋最忌心乱。心乱了,棋路自然就乱,胜利的机会也就渺茫了。教你的人没有告诉你么?”

 

霍琊抬头,苦笑着摇摇头。

 

“自然是教了,可这实践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老人摇摇头。

 

“年轻人啊,总是这么冲动。”

 

也难怪霍琊无法沉心静气,他们周围是滚滚的音浪。其实人并不多,但喧闹声比人多时更甚。霍琊偏头看看,发现在人群里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似乎是外地人,操着迥异的方言,正和酒店的管事交谈。大抵是没有在这江南见过这等人,周围的食客都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仿佛审视什么新奇的动物。

 

更有人就议论起来,声音之大,似乎是故意要让那些人听到,难堪。

 

霍琊看着周围人好奇又嫌恶的表情,不自觉地皱眉。

 

“是逃荒的外地人吧?”老人瞄了一眼人群,眼神平淡不起波澜,“不是一个两个了,北方战事吃紧,那里的百姓根本没法过生活。”

 

这里是便是那墨律工作的酒馆,也是个旅馆,霍琊看着那逃荒的人,声泪俱下地扯着管事的衣袖,却被后者狠狠甩开。霍琊离他们并不远,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那管事的恶言,以及逃荒者痛苦地哀求。

 

最后霍琊看着逃荒者黯然离开,握紧了拳头。

 

“怎么,觉得过分么?”老人没有看他,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那管事长吁一口气,然后消失在门帘后面。

 

“你是想问,为什么那管事不收留那对逃荒者,对不对?”

 

“是,”霍琊紧握拳头,“国难当头,我知道让每个人都为国家流血是不可能的,可难道连百姓之间都不能帮助一下么?人情就那么冷漠?”

 

他本就细长的眼睛,在盛怒下愈发凌厉,眼角眉梢都划出锐利的弧度。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何人民如此冷漠,居然连落难的同胞,都是不屑一顾。

 

老人叹口气,再次摇摇头。

 

“年轻人,太冲动不是好事,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可实质呢?可去了解过吗?”老人突然加快了语速,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霍琊。有一种山一样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只穿着最普通的单衣,可此时,他就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横刀立马,带着浓烈的杀伐气息,呵斥手下不听话的士兵。

 

霍琊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据我所知,这家店之前已收留了不少逃荒者,可那些人,竟是蛀虫。除了少数几个在短暂的漂泊后靠一己之力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其余的,只知道赖在这里白吃白喝。但这里的老板娘心肠太软,根本不愿意赶这些人走。你以为那管事是恶人吗?错了,他不是不愿意,是不能,店里已经容纳不下更多人了。”老人瞥了一眼呆住的霍琊,似是感叹于霍琊的不成熟,重重叹了一声。

 

“看问题,不能浅尝则止,也不要妄下定论。不是所有面目忠良的人都是好人,同样,不是所有作恶的人都是混蛋。这是老道理了。”老人又摸出一枚棋子,棋子搁在棋盘上,发出“铮铮”的轻响,震得霍琊紧绷的神经,都发出嗡嗡的声响来。

 

“就像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你有试着,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么?”

 

 

 

鬼使神差的,那封红艳的邀请函入手的一瞬间霍琊想起了这位一面之缘的老人,自然也想起了老人说的,“有事时来找我”的嘱托。于是他仓皇地,在这个无比美好的春季,赴一场痛苦的邀约。

 

其实霍琊心底里并不想麻烦别人。一向不愿拿自己的事麻烦别人的他会主动向别人,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倾吐心事,与他,实在是,连自己都不想相信的事。

 

只是原因,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可笑,却足以让霍琊虚伪的坚强,支离破碎。

 

 

 

“没有么?”看着僵直的霍琊,老人锐利的眼神里混入几分无奈,“果然是年轻人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觉得自己很坚强,其实容不下自己有一点伤痕。”老人用手指摩挲手中的白色棋子,眼神专注却飘渺,“感情最丰富的就是年轻人,坚强又懦弱,明明目标坚定,却总退缩着,畏惧未来。”

 

老人攥着一枚白色棋子起身,转头看向陪木质窗棂分成四块的碧空。霍琊跟着抬起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蓝色。

 

“你觉得那人是真的,只把你当做空气么?”

 

霍琊心里一痛,想出声反驳。然而,无言。

 

冰冷的沉默里,他沉重的垂下头。

 

若是以往的话,自己还能找到几分理由吧?只是今日,他再没有那些虚伪的、足以粉饰的借口,来给自己做作的安慰。霍琊想起那封赤红色的请柬。来自游浩贤的请柬,邀请霍琊参加他和墨律的婚礼。明明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啊,也早就下定决心不会为此烦恼,可现在呢?

 

大概亘瑶也在帮墨律忙着她的婚事吧,毕竟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呵,有种虚浮的感觉啊,那种别的事情都不重要的讨厌感觉……霍琊审视着自己,满身疲惫,满心唾弃。

 

他很累了,不过一直强撑着。而现在,终于到崩溃边缘了。

 

“不要总是从自己的角度想问题,年轻人。”

 

突然的一句话将霍琊从自己的思想里惊醒。他猛地抬头,看见窗边老人背手站立,背影里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沧桑。

 

“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好发表评论,这是你自己的事。可是,我想告诉你,也许那人本身,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

 

霍琊愣愣,心里却泛起苦涩。

 

“您……”

 

“老人的直觉吧。”老人笑笑,“大概是有些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那人才这样做吧。你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了,现实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你大可放心。”

 

霍琊又是一愣,突然觉得有些轻松。然而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老人的声音,干脆利落地转折了。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

 

“你真的很有年轻人的特征,不管外表怎样,内心冲动,又一根筋。这样的话,很容易陷进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里。”

 

“……”

 

“这大概也算年轻人的通病了。他们在自己的灰色里挣扎,仿佛一只困在茧里的毛虫,要摆脱茧的束缚,觉得这层包裹是折弯自己的枷锁。”

 

“但是我想说,这段灰色的时光,是每个人必经的日子。那段灰色的日子会给予年轻人勇气,告诉他们,世界没有那么小也没有那么不堪,所有只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总有人说‘不破不立’,我真的很认同这句话。也许你不信,但当时所有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感谢。”

 

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只有平静。霍琊感到一种淡薄的安稳,也许是受到老人的感染,霍琊觉得心里一片宁静,原先的痛苦、欢愉、执着,在缓缓地融化,化作一种安稳的情绪。

 

“现在想想,当时那些痛苦,都是促使我前进的动力。没有当初的那些经历,没有人会那么用力地成长。”

 

“我想说的是,无论外界怎样变动,你都要学会接受,然后前进。关于那人的事情,若事实并非你所想,当然值得高兴;若事实正如你所想,那就放下吧,带着这份感情继续前进。你的未来,远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

 

老人说完,又看向窗外。窗外到底还是碧蓝的天,可霍琊现在看去,仿佛能看到天幕上面,有飞鸟掠过的痕迹。

 

缄默里,霍琊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不必。”老人没有回头,“这是个美丽的季节,不适合告别。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罢了。”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老人喃喃地念着,仿佛不相关的话。霍琊默默听着,老人却骤然回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回去吧。”

 

霍琊一怔,旋即满心疑惑地点点头。

 

“告辞。”

 

看着霍琊出了小店门,老人方才重新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棋盘,轻叹口气。

 

“您这是动了惜才的心啊。”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一位高挑的女子,穿着素雅的旗袍,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挽成发髻,发间插着一束含苞的白玉兰,携着一阵清雅的香气。

 

“只是可惜了这盘棋啊,虽到死地,但也不是无路可走。”老人看着,将手中白棋搁在棋盘上。“坎博,不如你来陪我下,如何?”

 

而女子却未答话,只是看着酒店角落里,那些在霍琊起身离开的一瞬间抛下手中报纸追上的人匆匆忙忙的的身影。待那些人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女子才挽起苦笑。

 

“您老就别嘲笑我了,坎博棋艺粗浅,还是等浩贤来了,让他陪您下吧。”

 

“你也看见了,形式不乐观啊。”

 

“那还能怎么办呢?”坎博苦笑,“我也只能做到这步了。”

 

老人看着棋盘,寥寥黑子被拘束在方寸之地,周围满满是白棋的包围。

 

死地。

 

“唉……”老人长叹一口气。

 

“‘池阳去去跃雕鞍,十里长亭百草干。衣袂障风金镂细,剑光横雪玉龙寒。晴郊别岸乡魂断,晓树啼乌客梦残。南馆星郎东道主,摇鞭休问路行难。’”

 

老人吟着,又是一首离别的诗。坎博听着,抿起嘴,却是几乎要落下泪来。

 

“只希望这个春天,不会送君十里长亭了……”

 

“保重啊,游家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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